其余数万只邪魂犹如绿色浪潮般,从每一个洞穴蜂涌冲出,每一只都有着一张轻烟凝聚的人脸,张着大口,形状十分恐怖,在广阔的巨洞中狂飞乱舞、嘶鸣嚣叫,尖锐高亢的声音几乎要震破众人耳鼓,回响贯满大小洞穴,汇聚成惊天裂地的骇人声势!
满天邪魂不断扑头盖脸地咬啮,任凭绿衫军箭术再高明,也来不及搭弓换箭,任凭骨柴尼的化身袈再凌厉,一次也只能除去数十只邪魂。
不多时,人人都已披头散发,状甚疯狂,只能凭着本能拼命挥掌拍击扑噬而来的邪魂,到后来,就像被卷入一道道青绿海涛形成的洪流里,覆灭淹没!
偌大的地宫充斥着撕心裂肺的哀嚎,这是一场没有退路,诡异惨烈、天昏地暗的杀戮,只能持续到有一方全数被歼灭为止!
不知经过多久的狂暴和混乱,惨烈的宁静终于来临,本是光华生辉的青寒地宫变得黯淡萧索、尸横遍野,颓立在地宫广场上的青光身影更是悲怒而疲累。
邪官忧心道:“大哥怎么办?”
邪问凝望向四周,面色渐冷、不发一语,只陷入长考之中。
“二万七千一百七十一个!”
邪语灵哀哀哭道:“吱!咱们只剩这些个了!想不到妖人那么厉害。”
邪问面上肌肉一拧,恨声道:“我左思右想,这事和那小子绝脱不了干系!”
邪官叹道:“就算咱们要报仇,用这剩下的兵力对上他,也只是以卵击石。”
邪问深吸一口气,沉声道:“不!现在他以为我们伤亡惨重,会躲在洞里休养生息,正好拖过他不能动武的时间,所以咱们得反其道而行,主动出击,才能收奇兵之效!”
邪语灵赶紧大声赞扬:“邪主高见,咱们誓死追随邪主!”
残存的众邪惊魂未定,眼看又有一场厮杀,心中其实害怕,但见邪主心意已决,只得跟着大喊:“誓死追随邪主!”
邪官再要说什么,邪问心知这个三弟总畏首畏尾,一挥手阻止了他,沈闭双眼、语重心长道:“瞧这势态,就算咱们不找上去,他也不会罢休!眼下他不能动武是最好的时机,等他恢复,咱们更没半点机会,所以定得放手一搏!”
邪官顺服道:“就听大哥吩咐,但这里已不安全,今夜还是先找个地方避一避,让兄弟们喘口气,等明日探清他位置,再下手不迟。”
邪问沉默地点了点头,再不言语。邪语灵忙道:“我即刻清点人手,整备出发。”
⿻夜色苍茫,百仞谷的红色荒土上,矗立着一片千奇百怪的嶙峋尖石,石面上仍残留着前日大战后的暗红血迹,凝成道道紫黑色条纹,宛如长虫般,格外怵目惊心,此时万籁俱寂,更添阴寒肃杀之气。
众邪魂从石缝中陆续飞窜出来,行走许久,终于进入密林里休憩,拼斗了一天,他们早已累翻,身心俱疲下,全栖在树上,以枝叶为掩蔽,困倦睡去,只有邪问和邪官二兄弟坐于树下,相对无言,无法成眠。
“沙!”
林中忽然传来轻微响声,邪问、邪官猛然对望一眼,目露凶光,却同时在彼此眼中看到深深的恐惧,那种感觉,就像看到自己的脚已踩进棺材里一般。
“沙沙!”
一阵极细微响声轻轻蔓延而来,夜深人静时,份外清晰。
夜风吹拂、冰寒透骨,沙沙声越来越响,周遭空气仿佛比邪魂的阴气还冷。
“啊啊啊!”
树上千多名邪魂突然同声嚎叫,散成光点消失!
侥幸躲过一劫的邪魂早吓得魂不附体,大叫道:“雪斑蛛!树上有雪斑蛛!”
其他邪魂一听,急忙飞离了树枝。只听得沙沙声越响越急,不知从那里钻出成千上百的银色斑蛛,体如指甲大小,汇聚成河,宛如水银倾泻般无孔不入地穿进树梢、枝叶、泥土。
邪问脸色剧变,气急败坏道:“树林里怎有这么多雪斑蛛!”
他连发数掌,数百只毒蛛抵受不住庞大邪气,纷纷掉落,如豆大冰雹般,点点打在未及逃离的邪魂身上,邪魂痛得吱吱乱叫,身子扭曲,青光忽明忽灭,岂知雪斑蛛从四面八方涌进,越聚越多,开始吐丝,想要结成层层密网,将邪魂困在这片树林里。邪问大喝道:“快走!”
众邪魂再也不敢休息,趁蛛丝未结成天罗地网前匆忙飞离,谁都知道雪斑蛛是魔界天燎原的剧毒之蛛,其毒汁正是用来制造魂飞魄散精,为何会大量出现,是一个大家心知肚明,却都不敢说出口的答案。
众邪垂头丧气默默前行,好容易找到另一处密林休息,经大战之后又饱受惊吓,早已饥肠辘辘。邪问命邪官带些人手出去觅食,吩咐道:“抓几个活人,记着,要活的!”
邪官点头道:“我明白,蛛族一脉看是来了,大哥,你自个儿当心点!”
随即带了二十名邪魂离去。
“二万三千八百八十个!”
邪语灵趁着空档又清点邪魂之数,才这么一下,竟又折损数千人手,余下的也是无力作战的惊弓之鸟,毕竟再强大的斗志也经不起一连串打击折磨。
邪问暗忖:“他真要斩草除根、不留一点余地么?”
虽然这并不太意外,但要邪魂面对魂飞魄散,就如同人面对死亡般,总是难以接受。
不久,邪官带了几只倒霉的活鹿回来,道:“这里人烟稀少,只能找到这些个东西,我瞧它们奔跑挺快,该没什么问题。”
邪问点点头,疲惫道:“先分给他们吧!”
朦胧的夜雾一阵阵飘了过来,仿佛在预告着前路多舛、迷离不清!
邪官将鹿交给了邪语灵去分配,见邪问闭目端坐,脸色越来越凝重,关心道:“大哥,不吃点么?”
邪问摇了摇头,忽而青光黯淡,脸色霎白,右手猛地捂住胸口,一口气几乎顺不过来。邪官见状大骇,忙低声道:“大哥,没事吧?”
邪问深吸一口气,缓缓吐纳,稍有恢复,苦笑道:“嘿!那妖妇的利爪是有点劲,但还要不了我的命,这事可千万不能让他们知晓……”邪官瞥了一眼身后的邪魂,悄声道:“是。”
邪问道:“这伤挺个二日也就过去了,才短短几天,咱们邪魂从数万到现在不足一半,却连他们一个影儿也没伤到,我真是低估那小子,老二先走一步,现在是咱兄弟俩最后一搏,若输了,就什么都烟消云散了!”
邪官急劝道:“君子报仇,三年不晚,你还受着伤,咱们先避避吧!”
邪问不甘心道:“我是邪魂之主,如何能避?这一避,就再没有立足之地!何况,”他语声一沉道:“眼下是箭在弦上,不得不发,咱们能不能过这片树林,都还是未知之数。”
邪官见苦劝不得,正自发愁,想再说些什么,身后忽传来一阵阵惨呼呻吟,二位邪主心下一凉,回头看去,只见吃了鹿血肉的邪魂青光黯淡,躺在地上奄奄一息,转眼就要消失,其他邪魂吓得赶忙丢掉手中鹿肉,脸如死灰。邪官心下一阵剧颤,叫道:“大哥!”
邪问走过去,用力扯起一只鹿腿,嗅了嗅,随即往地上一甩,怒吼道:“霜雪如茵!雪斑蛛!全是针对邪魂来的!”
邪官为安定军心,强作轻松道:“霜雪如茵虽是从雪斑蛛提炼出来,但它是洒在草茵上,鹿吃了草,血肉才会有毒,只要咱们不再喝血吃肉,就不会有事。”
这三言两语并不能安抚身心俱创的邪魂,他们一溜烟全躲到树上,只余一双双惶惶不安的眼睛忽明忽灭。
“二万二百九十七个!又死了三千个!”
邪语灵颤抖地报数,此时邪魂的处境就像任人宰割的羔羊,谁都不知何时会轮到自己,也不知刽子手在哪里,死亡却一直如影随形!
邪官叹道:“大哥,咱们是不是错了?现在回头来得及么?再不回头,恐怕连邪魂最后的家底都要输在这儿了。”
邪问慢慢站起身来,仰首望天,幽幽地道:“瞧这手段,你以为咱们还有回头路么?”
话语中透着一丝末路枭雄的苍凉。
“沙、沙、沙……”邪问全身青芒暴涨、大放光采,邪官脸上青光却是阴晴不定,一颗心不住地往下沉。
夜色狰狞,树林深处浓雾弥漫,伸手不见五指,只微微的星光点点穿透,比幽暗更幽暗、比邪魂更阴冷,是一袭斗篷黑袍在漆黑中若隐若现!
邪问猛然大喝:“蛛王大驾光临!你们这些免崽子还不快起身相迎!”
声音在这一片苍阔的树林中传荡出去,惊得群鸟振翅飞逃,却掩不住语气里一丝凄凉和绝望,更透露出他受伤后已中气不足。
众邪魂被这大喝声惊吓得几乎跌下树去,幸而邪魂本就会飞,一下子又绻回树叶里,躲得更隐密了,只屏住呼吸,瑟瑟发抖,睁着晶亮的眼死死盯着前方,一瞬也不敢瞬。
“邪主,别来无恙!”
那声音似飘在树林中,虚无渺幻。
邪官紧抿着唇不发一语,青光黯淡。
邪问却是青光湛亮,语带一丝癫狂,大笑道:“万蛛丝!他让你来?想不到他居然让你来对付邪魂!”
蛛王万蛛丝——这个令邪魂想都不愿想起的魔界灵王!
邪魂本还存着一丝希望,只盼布放雪斑蛛是蛛王手下,想不到居然是蛛王亲自来收拾他们,那是令邪魂最意志崩溃的人物,因为,他即是魂飞魄散精的主人!万蛛丝森然一笑道:“你中气不足,该是受了极重的内伤,大家是老朋友了,劝你一句,还是别这么激动得好。”
即使斗篷几乎掩住了他的面容,仍让人感受到他阴冷的笑意和等待猎物的精灿目光。
邪魂虽仗着优势将金巧巧等人尽数歼灭,但邪问在大战中的确受了内伤,他知道若不尽力撑住,必会军心大涣、树倒猢狲散,所以他坚持主动追击,一方面也是为掩饰身上的伤,本想着只要挨个二日,内伤痊愈,未始不能东山再起,岂知对方竟是赶尽杀绝,蛛王这么一挑明,见风转舵的邪魂已开始蠢蠢骚动。
邪问恨恨地道:“那小子狠绝至此,非灭尽我邪族不可,大家还能有什么活路!”
这句话挑明了邪魂不拼胜就等着被灭绝,立刻又把众邪魂拉回同一条船上。
蛛王缓缓道:“你趁他闭关之时,下手残害蛇灵窟弟兄,又勾结魇魅意图夺位,甚至三番两次派人追杀他,你既敢做,就该有胆量承担后果!你欺他年少、心慈手软,他就让你见识魔君真正的手段,胜者王、败者寇,你早明白这道理,还有什么可说的?更何况魔君对邪族本就有生杀大权,但他一直留予你们生路,你却不知感念,真正将邪魂推向绝境的,是你!”